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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猴子张道全(3 / 6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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假包换、彻头彻尾的三观绝对正确的板正人。他是父母眼里的好儿子,孩子眼里的好父亲,妻子眼里的好丈夫,工友眼中的好大哥,矿领导眼中的好中层干部。他每次回老家只要进了村都是下来推着自行车走,只要见了村里人,无论老幼他都忙不迭地停下缓慢的脚步热情地和人打招呼,非得等人走远了他才肯走。作为最有出息的长子,他是整个老张家的希望和未来,作为煤矿基层的小头目,他是所带领煤矿工人干好活的主心骨和定盘星。就是这样一个大家都公认的老好人,却在那场煤矿事故中被夺走了生命,也带走了他对这个世界无尽的眷恋和不舍。据说,本来那天他可以不下井的,但是他突然莫名地感觉有些不放心,还是坚持下了井,他大小是个领导,更是矿上的技术大拿,井下作业经验丰富,预感性更强。他事先预感到了潜在的危险,出事前紧急做了一些安排,保住了一部分矿工的生命,自己却没能逃上来。

桂卿的父亲曾经在一次酒后含含糊糊地回忆过当时的场景。半夜时分,黑压压的家属在那里焦急地等待着,眼巴眼望地盯着灯火通明的井口。每抬上来一具矿工的遗体,就会引起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哭声和无数难以抑制的悲泣声,泪水模糊了大家胸前的衣襟,也打湿了众人的两袖。每抬上来一个活人,同样会带起一重重的哭声,那是喜极而泣的哭声,另外一种难言的心痛和折磨。讲着,讲着,道武就沉睡过去了,他喝多了,他实在不愿意回想大哥被从井下抬上来时的惨状,那凄凉断魂的一幕其实从未走远,仿佛就在昨天,一直都萦绕在他的眼前。

张道文出事之后,他老婆刘月娥由于是高中学历,正儿八经的老高中生,便被安排进了矿区小学当老师,教高年级的数学和历史课。张道文当时撇下的两个孩子,男孩张德冬11岁,女孩张德宁10岁,也从北樱小学转到了矿区小学念书。娘仨就这样转成了非农业户口。两个孩子跟着可怜的妈妈相依为命,又听话又懂事,学习一向都很好,一直都是刘月娥勉强活下去的动力所在。刘月娥有知识有文化,长得文静淡雅、端庄秀气,平日里又打扮得大方朴素、干净利索,为人处事也很热心周到,特别能克己容人,里里外外没有不喜欢她的。张道文突然去了之后,无人不替她惋惜,无人不疼爱和怜悯着她。她虽然年纪轻轻就守了寡,但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烈女子,始终都没有再嫁人,也没暗着找人。也许是她的丈夫张道文太好了,她永远都难以割舍夫妻共同生活的那段十来年的日子。那段日子尽管只有十年多一点,尽管也经历了很多艰难困苦,但是却充满了无尽的甜蜜和幸福,值得她用一生的时间去回忆和缅怀。这位人人都敬重不已的矿工寡妇,后来硬是把两个孩子都培养成了人见人爱的人才,张德冬考上了上海交大,张德宁考上了南京大学。无论是在煤矿还是在北樱村,只要一提起刘月娥这个人,大家全都赞不绝口,羡慕不已。没有任何人嫉妒她,人们给予她的只有真诚的敬佩和无上的景仰,仿佛她就是万丈雪原上一座高高耸立的丰碑,巍峨高壮,正气凛然。倘若是在古代,乡邻们一定会为她树一座大大的牌坊,以彰显她的大贤大德。

刘月娥是坚韧顽强的,当时她虽然失去了最亲爱的丈夫,但至少还有两个好孩子陪着她,可是张世中老人却支撑不住了。先是小四孩张道才当兵牺牲,后来又是三孩张道全领着林家的闺女私奔了,其后一直都死活不明,紧接着没多久又是老大张道文在煤矿出事了,这接二连三的沉重打击彻底把这个山村老汉给击垮了。后来,他在给乡里派出所盖办公楼的时候一不留神从梯架上摔了下来,还没来得及被众人送到紧挨着的乡卫生院抢救呢,那边他就咽气了。

他死的时候应该没有什么太大的痛苦,因为他已经痛够了,也苦够了。最大最深的痛苦全留给了活着的亲人,且绵延不绝,浸入骨髓和血脉。张老妈妈的心也许只有变成化石,才能抵御丧子丧夫的接连打击。可能她活下去的唯一理由就是,替老头子看着孙男娣女好好地长大成人,等死了以后好给老头子报告一下后来的情况。

那曾是一个举村皆悲、山河同泣的葬礼,转眼已经过去了十八年。生养了四儿两女的张老汉由他的二儿子道武强撑着,打发他老人家入了土。后来,他的坟墓上长出一棵光洁、直挺的楝子树来,上面清晰地分出了四个直直的树杈。亲人们都相信,那是老人在挂念他的四个儿子,无论这四个儿子是活在人世,还是进了天堂。

大约七年多之后,当张道全领着风采依旧且极具少妇韵味的林秀衣,带着一双花朵儿一般鲜亮可爱的儿女重又回到北樱村的时候,他才知道父亲张世中和大哥张道文去世的情况。两位亲人的永别成了他心中永远的刺痛,怎么也挥之不去,一如难捱的梦魇夜夜纠缠着他。他在老父亲和老大哥的坟前一度哭得昏天暗地、死去活来,休克了好几回,谁也劝不住拦不了。他这一顿痛哭差不多哭掉了他一生的幽默和油滑,哭掉了他全身的力气和精神,也哭掉了他这辈子所有的眼泪,更哭掉了他几乎二十年的寿命。他似乎一夜间就变老了,头发也掉了一大半,满脸都是深深的皱纹和黑黑的细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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