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网开一面(捉虫)(1 / 4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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师傅的怀疑,倒也不算是无的放矢。

虽然这些年,天下的情势并不很好,东南西北的,总有那么几郡几县要遭了天灾,百姓衣食无着,多少也有几个揭竿而起的。

可这些事情,与京中的贵人们一例不相干——少年郎君们谁不是骑了披金佩彩的五花马,锦衣轻裘,革带里别着弹弓,三三两两往那香粉地外招摇而过,引来娇尖的阵阵笑嗔?

原先便是这样的风气,那么,比那些浪荡子弟们更年少二三岁的少年们,打扮起来,也不算什么稀罕事。

须知,如今京中有些头面的男子,便是去瞧砍头,也要打扮得光鲜了才去呢。

齐峨一死,朝廷便不再对齐家留手。先前的种种证据,样样分明摆了出来,齐家确是与济王府很有些往来的,既然如此,便是全家都做了反贼,很没有必要特意饶过哪一个了。

齐家两房,上下总有百口人,无论男妇,竟全都成了刀下之鬼,连与主人家走得亲近,沾惹了是非的奴仆,也一并受刑。

知晓要杀这样多的人,京中总有些闲着无事的百姓,汹汹地涌去看。

可哪想到,相较小二百人掉脑袋的场面,竟是前来观刑的公子哥儿们的衣衫打扮,更叫人拔不开眼睛。

济王案牵涉甚大,齐家是第一家阖族被诛的。皇帝很有些杀鸡儆猴的意思,命令京中百官,连同嫡出的子弟,都要去观刑,以此正心净意,再不能轻易生出投靠藩王策动谋反的心思。

谁能想到,那些个公子哥儿竟颇有些分不清场合的,在这种时候,亦忘不掉炫耀。

分明是去观刑,一个个竟将观刑的鉴法楼,当做争奇斗艳的宴台,那各色锦衣宝带固不必说,连仆人小厮都穿绸戴花,骏马亦是雕鞍金勒。

秋日那染着尘土的天光,都被他们比得黯淡三分。

那么些人,乌泱泱上了场子周遭的鉴法楼,只留下身上熏香的气息,搅在下头被百姓们的脚步踏起来的尘土里。

沈衍混在其中,叫各式各样的熏香熏得直想捂住鼻子,可偏偏还有不断有人与他招呼,问他祖父怎的不来,他少不得也要一一带着笑回应过去,只说祖父身染微恙,不便出门。

倒也不是唬人的,他祖父今年过了白露,身子骨儿便不甚好,时常咳嗽到嘴唇灰紫。这样喧哗的场面,不大敢来参加,怕叫人气冲了,小毛病也要变成大毛病。

他阿爷又不在京中,只他能来。

来时,是提着一腔对齐家的深恨的,那些个背着死囚牌子的男女,被一脚踢跪在地时,他还颇有些解气。

心知若不是齐家倒台了,凭齐家人的恶毒,背负着“逆党”“叛臣”骂名被斩首的,便该是自家人了。

可是,眼睁睁瞧着那一腔腔血泼溅出来,他便坐不住了。

他自幼见不得血。此刻心中烦恶,竟是止也止不住。

不敢往下看,他垂着眼眸,盯着自己袍缘的那一带细细嵌着的宝相花,瞧得连里头织着的金银线,都变得熟悉起来。

可没有用,楼下的恶臭越来越浓,直往鼻尖钻。

原先在他身边谈笑风生的少年们,此刻也没人说话了。

终于有人没忍住,站起身来,足步如飞地要出去。大家极识相地为他让出一条通路——这是真忍不住的,要去清一清喉咙。

但有了这么一个带头,陆陆续续也有些旁人离场。

沈衍实在坐不住,终究也起身了,出门时还见得两个宫中的内监在,竟还同他颔首行礼。

他勉强扯出一个笑,原本想说句话,可嘴唇一动,胸口便翻江倒海。惨白的一张脸,不用多说话,内监们也瞧得出他情形不算太好。

因也不拦他,放他去了。

这鉴法楼是前朝留下的,本就是为了叫朝中重臣们,围观不法的同僚被杀头的。大臣死起来,自然是一个人带一家子,少有一人孤零零被砍头的情形。

而受刑的人多了,气味儿自然不好闻。贵人们哪能受得了这个。

鉴法楼的净房修得大,沈衍进了一间没有人的,等出门已然是满眼泪花。

从沈家带来的仆人给他捧了水漱口,可便是那水,冲到喉头,也让他平白生起一阵酸苦的战栗来。

一刻也不想多看下去,他定定神,走去净房边的耳室,着仆人点了熏香起来。

没带更换的衣裳,净手后便只能熏香,这是雅致的规矩,等闲不能破坏——他也不想破坏。

在这里熏着香枯坐,总胜过在楼上,眼睁睁看着那许多人丢了性命好。

他甚至不敢闭眼,想到那一蓬蓬血从腔子里冲出来的情形,便觉周身都生寒。

生死,原是这样不同。

家仆见小郎君面色不好,也不敢催他上楼,只在一边儿垂着手肃立着。沈衍瞧他神情里有几分担忧,自觉自己这模样很不像个勇毅的郎君,也便令他出门等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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