丧母（1 / 3）

沈衍只觉，姬桢是用了全身的力气抓着他的手腕，甚至，有些疼。

可他不敢动。

这是他此生头一回，感受到她的恐惧与不安。

他甚至想伸手拥着她，可他不能。

院中人来人往，她低声道：“阿娘在里头……阿爷在偏房里等着……他们不准我进去，我也不想去阿爷那里。”

“王妃在里面？”

“是……”

他宽出左臂，轻轻拍她的背。

这一幕固然奇怪，然而，无人注意，又或是注意了也无人有心提——慢说明氏在屋子里主持，便是几位生过了儿女的侧妃孺人，也都在屋子里头。

纷乱的声音，便从那里不断传来，透着隐约的慌乱。

不时有侍女端出大盆的血水来。沈衍按着姬桢的头，不让她瞧。

连他看着都心惊的场面，阿桢怎么能看。

只能盼着谢见深请的御医快点儿来到——他也知晓，若是御医赶到时，杨侧妃已然流了太多的血，那便是御医技巧通神，怕也是救不回来的。

前世的阿桢，不就是这样么。

她的血止也止不住地从周身孔窍涌出，无法针灸，银针戳下去，再拔出来，便是淋漓鲜血。

他皱着眉，逼迫自己不去想那极可怕的傍晚。

而御医终于赶到了。

只匆匆与怀王和姬桢行了礼，便进了屋子。他们要在堂中换上罩袍，才能去看杨侧妃。

免得一路赶来的风尘，反倒引发疾病。

姬桢总是从方才的惊惶茫然中挣脱出来，她松开了沈衍的手，却又扯紧了手中的一方绣帕。

紧紧盯着那扇屋门，唤过霜葭来：“你去我匣子里，拿些钱财，着几个听差小子，骑马去城中各处庙观庵堂舍了，求神仙菩萨庇佑我小阿娘。”

霜葭答应一声，快步而去。

殿下貌似镇定，实则连声音都在哆嗦了。

霜葭去后不久，明氏身边的嬷嬷便急匆匆出来：“小娘子，娘子请您……进去说话。”

姬桢见她步出门外时，眼眸都亮了起来，然而听得这一句“进去说话”，心却没来由地一沉：“我小阿娘她……”

“小娘子且随老奴来罢。”

姬桢求救般望向沈衍。

沈衍的脸上亦再无笑容。

她咬咬牙，举步过去，每一步都似是踩在泥沼之上，拔腿都那样艰辛。

只隔了一道门，熏人欲呕的气息倏然加重。

姬桢进了飞燕罩，便见两位御医正在一旁，与府中医士商议什么，而同从宫中赶来的两名医女，一个拧了热帕子帮她阿娘擦拭冷汗，另一个却在施针，只是面色发黄，满脸苦相。

方才进来的时候，她还不是这样的。

而她小阿娘，一向如玉如瓷的肌肤下头，如今……竟隐约现出青灰色。她的肚腹比平日鼓得更高了，仿佛再轻轻碰一下，便会迸开似的。

姬桢叫了一声“阿娘”，便要紧紧抿了嘴唇，方才不至落泪。

坐在床边的明氏，眼睛已然通红，显然是方才便哭过了，见她来，方招招手：“来，好孩子。”

每走一步，姬桢便觉心下恐惧更甚一分。唤她过去做什么呢？她不通医术。

若是小阿娘还有救，现下应当将位置让给御医和医女们。

唤她去，能做什么呢。

可她到底还是走过去了。明氏教她握住杨侧妃的手：“你叫她一声阿娘。”

姬桢愕然。她如此已经猜到，小阿娘大约是在弥留之际了……

可是……

“叫阿娘，她到底是生了你。”明氏说罢这一句，竟又是涌起满眼泪花，“就……叫一声，无妨的。”

姬桢将目光移向生母的面容，她的喉头紧绷着，终于低声唤道：“阿娘。”

杨侧妃竟然毫无反应。

“小阿娘。阿娘。”她的声音越来越大，也越发急迫。

终于瞧见杨侧妃眼皮微微一动。

姬桢握着她的手，俯身凑近她耳畔：“小阿娘，是我呀，是阿桢呀。”

杨侧妃终是睁开了眼睛：“阿桢。”

“阿娘。”姬桢只觉自己的喉头仿佛被千万支针同时戳刺般疼痛。

“……”杨侧妃虚弱已极，竟露出一丝笑意，“阿桢……小阿娘对不住你。”

姬桢呼吸一屏，眼泪止不住地沿着脸颊滚落，一口气在喉管之中噎着，呛得人生疼。

“小阿娘，没给你生个阿弟……”杨侧妃低声道，“以后……你，你要好好对七郎……待你，待你成婚了，七郎能……护着你……”

姬桢早已泪如雨下，说不出话。

她并不需要亲生的兄弟保护，若是叫她选，她宁可胆小的杨侧妃，能一直活着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