将军（2 / 2）

秦副将等声音渐远后，忽地抬起头来，半边脸被阴影笼罩，眼中的恶意像忘川河里的淤泥一样，千年不变。

05

残阳如血。

干冷的空气涨得胸腔生疼。

他又一次夹紧马腹，棕色长鬃的战马再次加快了速度。左右的景物糊成一团，像是白色的雪一般。他低伏着身子，贴近马背，刺骨的北风呼啸而过，他的耳中只剩下一片轰隆声。

要再快一些，去通知营地里的兄弟们。他双目眩晕，上半身不停地摇摇晃晃，就像北风中的野草。

当初从副将那得到这个消息，他随即召集了两千精骑，打算来个出奇制胜。往北飞驰到那个山谷处，他就觉察到了不对。周围太过静了——是那种充满危险的死静。不等他发令，便看到北夷人嘶吼着冲了过来——一万强兵！！

他们只能用银盾抵挡，或是挽起一个剑花尽量打落致命的黑色剑雨，血红的旌旗在乌云密布中那样醒目。

“快走！我来掩护你们，你们先走，赶快回营找来援军！”他握着青龙戟一个回刺，身后意欲偷袭的北虏红着双目挣扎着倒下。发现士兵还在浴血奋战，他怒吼： “还不快走！这里有我来撑着！”

“将军，对不住了！”几个士兵对看了一眼，却是上前把他制住，用银盾护着他，试图冲出包围。他试图挣开，手腕被圈得更紧了。

“将军，你要活着。”一个面容已被血糊住的士兵这样对他说。

“俺粗人一个，死了不是事——可是将军，你不能死啊！”

“将军，营里的弟兄们还在等着你带他们打胜仗！”

“将军……”

最后映入眼帘的，是那镀了金边的殷红色旌旗随着士兵手中青铜剑一同倒下的情景。

残阳如血。

残阳如血。

一个时辰的奔驰，棕色的战马也跑不动了。他僵直的手死死的抓住缰绳，战马跺了跺前蹄，又疲惫地缓缓奔跑。左手反握着青龙戟，撞在背部的甲胄上，传出无力沉闷的声音。战袍上已积了一层血红色的薄雪。

塞北之地，风雪也无情。

06

棕色战马又一次瘫倒在地，他被这股力甩出去，在雪地上拖出一条逶迤的痕迹。

他急剧地呼吸，阴冷充斥在胸腔，让他一阵恶心。熟悉的兵甲摩挲声渐渐逼近，他崩紧了警戒的弦。待看到来人是秦副将，他重重的舒了口气。

“将军，你的这一天该是来了。”秦副将嘴里吐出的话却惊得他清醒过来。

“将军，你这个所谓的战无不胜，恐怕从没想过这一天吧？”秦副将完全不见以往在他面前的卑躬屈膝，傲慢上挑的尾音在这血色薄暮中，像一下一下突然拨起的尖锐的琴弦。他瞋目而视。秦副将高高在上的俯视他，像看一只蝼蚁，目露悲悯。

“将军所带来的那几千人马，想必也死全了吧？这下陛下能安心了。”

“将军恐怕还不知道吧什么北夷的消息，都是假的，为的就是除掉你罢了。”

他猛地站起，又跌在雪地上，虚弱地喘着气：“为，什，么——”

秦副将斜着看了他一眼，悠悠地回答：“要怪就怪您，战功太卓越了。今上的天下，就是靠铁骑踏出来的。自古以来，卧榻之侧，哪有容他人酣睡的道理？”

他的意识有些模糊了，恍惚间好像看到天际有一抹异于残阳的颜色，似乎是一簇火光。“咚咚”的梆子声夹带着惊慌的喊声。

“北夷人火攻进来了！”

“北夷人火攻进来了！”

07

与虎谋皮，是要付出代价的。

意识越来越模糊了。

他突然想起年少，譬如今天弟兄们信誓旦旦、手持长剑，坚定的宣誓报仇时的样子。

又或者是从军时，满是决心的说着“但为国故，死而无憾”狂傲的自己。

朔风夹着雪吹来，也吹来了北夷人胜利的号角声，一声比一声嚣张，一声比一声更嚣张。

陪伴他多年的青龙戟，见证了他金戈铁马半生的青龙戟，静静躺在他身侧。雪花像江南春天翻飞的柳絮，落在他的脸上、战袍上，慢慢地，像藤蔓一样笼住他的全身。

塞北的雪，还是这样冷。他终于瞌上了厚重的眼皮。

但为国故，虽死无憾。年少的他目光如磐石，厚重不可移。

——有憾啊。

白色的雪纷纷扬扬，给天地拉下一帘帏幕。于是，所有的血色，所有的忠诚，所有的罪恶，都被掩藏。